傲菊映澈

顧凌澈才踏入黃當華暫居的寮房，他就立刻有些後悔了。
他推開門扉，從炕上迎面射來的是一雙凌厲兇狠的眼神，才見著顧凌澈便很不客氣地質問：「華山派的人是都死光了嗎？怎麼我叫了老半天，也沒半個人過來？你們是耳朵聾了還是沒聽見啊？」
「沒……」顧凌澈隔得老遠，怯怯懦懦地說。
「大聲點！說話像蚊子叫似的，誰聽得到啊？」黃當華喝斥道。「還不上前來！」
華山派當然沒死人，大夥耳朵沒聾，也都聽得清清楚楚，但是讓黃當華這麼頤指氣使，弟子們各個都不幹了，即使聽見了也當作沒聽見。畢竟他們都不曉得眼前這位身受重傷的壞脾氣姑娘究竟什麼來頭，自然也沒有任何理由要委曲求全。
「師……師姑，那些新來的弟子有眼不識泰山，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師姑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顧凌澈姿態放得好低，只差沒有下跪叩首了。
聽到他這麼說，黃當華忍不住瞇起雙眼打量著他道：「竟然認得我的身份……瞧你這模樣，看來倒是個明白人，說吧！你是謝師兄的哪個徒弟啊？」她畢竟鮮少出沒華山，對於華山派的事情也幾乎不曾過問，只勉強知道謝當丰收了幾個徒兒，而她幼年時還曾與之過招切磋，很輕易就撂倒了幾個大男孩，但卻壓根不曾將他們姓誰名啥給記住過。
「弟子排行老六，名喚顧凌澈。」他打躬作揖自我介紹道。「我奉命來照顧師姑的日常起居，師姑有任何事情，儘管吩咐就是。」
「我不需要誰照顧。」黃當華一口回絕。「我自己一個人好得很。」
「可是……師姑您的身體……」
他翹著手指比向黃當華的四肢，被挑斷手筋腳筋之處，雖已包紮止血綁上繃帶，卻再也動彈不得了。
被顧凌澈指出來，她臉色刷的慘白，卻咬著唇忍耐著，沒有歇斯底里、放任自己情緒宣洩。從醒來那一刻起，她就面臨這巨大而沈重的打擊，初時還以為是燕長風那一掌傷了她的五臟內腑，才會導致她四肢無力，但再暗暗運功之後，就曉得事情並非如此單純。
她一方面感覺經脈氣血阻礙凝滯不通，彷彿有什麼阻隔堵塞住了。另一方面，受了燕長風那一掌也確實造成她五臟六腑重傷，胸口劇烈疼痛。然而更叫她難以承受的，卻是任憑她如何想要使勁，雙手雙腳四肢就是移動不了半寸，抬也抬不起、舉也舉不得。
待她再看到自己雙手雙腳都被纏上繃帶，心裡卻是涼了一半：她被挑斷手腳筋脈了！？
誰幹的好事？黃當華努力搜尋腦海中的記憶，卻是半點頭緒也沒有，給燕長風一掌擊落山崖，途中又撞上各種岩石樹木，墜落谷底時，她已然昏迷不醒。過程中究竟有誰對她動了什麼手腳，她自己也是一無所知。
黃當華本是個桀傲不馴之人，縱然受此巨大打擊，也不肯輕易向人示弱。因此當那群女弟子嘰嘰喳喳如同麻雀般圍繞在她身邊，替她擦澡更衣，把她當作個可以隨意擺弄的玩偶時，也無怪乎她會勃然大怒，將她們全都一股腦罵跑了。
然而她可以怒吼罵走那些輕慢的小丫頭們，卻無法否認這擺在眼前的現實：她的的確確動彈不得，完完全全失去行動自主的能力。即使嘴硬說自己很好，可事實就是她一點也不好。
「我的身體用不著你這後輩小生來擔心！」面對顧凌澈的擔憂，黃當華唯一能做的，只是扭頭別過臉去，看也不想看他一眼。「你滾吧！」
「那、那怎麼行呢？我可是奉了命令要照顧師姑，一刻不能離開的。」黃當華雖然說話不客氣，顧凌澈卻沒讓給她嚇走，執意走上前去，怯怯說道：「師姑您有任何需要，儘管吩咐就是，弟子一定盡其所能為師姑完成。」
見他說得懇切，一雙墨瞳裡閃著誠摯光芒，黃當華竟找不到裡面藏有一絲半毫嘲弄譏笑，她不禁有些動搖。
是啊！不管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她如今手腳筋脈被挑斷，四肢動彈不得、武功幾乎半廢是事實，縱然再嘴硬，也改變不了眼前的現實。光憑她自己一人，是無法應對日常生活各種的瑣事。既然如此，有個人在身邊任憑她使喚，確實有其必要。
心念既起，黃當華便重新審視起眼前這傢伙，他高高瘦瘦、白白淨淨的，一臉秀氣的長相，看著就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老實說，她是有些看不順眼的，怎麼？華山派如今竟積弱不振到這等程度了嗎？教出的弟子竟然像個大姑娘似的，講話輕聲細語、舉止動作還有些扭扭捏捏，她看了就直搖頭嘆氣。
但這麼一路看下來，他對自己倒是挺恭敬有禮的，言必稱師姑前輩，行必打躬作揖，相較於先前那些舉止輕浮聒噪不休的丫頭片子們，倒顯得沈穩許多。若真讓她挑個來服侍自己的人，自然是選個乖巧聽話容易使喚的啦！
「你說……你叫什麼名字？」雖然早先顧凌澈早已自我介紹過，但對當時的黃當華來說，是壓根沒打算記住的人名。但如今這一問，卻不一樣了，她是真要知道。
他人也老實，不因為黃當華反覆詢問而煩躁不耐，立刻上前再次自報家門：「弟子叫顧凌澈。照顧的顧，清澈的澈。」
她低聲將他名字念了一遍，要將之記入腦中：「顧凌澈……」接著望向他清澈的眼神，問道：「你還是「凌」字輩的啊？排行老幾？」
自從會神野叟開始，他們華山派的入門弟子均按照「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作為輩序起名，她乃是「當」字輩的關門弟子，至於「凌」字輩有多少個弟子，她其實沒太大概念，只曉得謝師兄收了不少弟子。
「弟子排行老六。」
「那好，我就叫你小六子了。」
「咦—？」
「怎麼？有什麼不滿意嗎？」她斜覷他一眼。
給她這麼目光一掃，顧凌澈連忙搖手道：「不敢！師姑要怎麼叫都好。」
師父師娘喚他「澈兒」，江湖人士叫他「顧老六」，而師兄弟們則戲稱他為「顧小妹」，卻從沒人叫過他「小六子」。這稱呼有點新鮮，讓他一時難以適應，但好歹比那顧小妹的戲謔來得好些吧？
「小六子，你剛才是怎麼說的？說只要我有任何要求，你都替我辦好是吧？」她說。
「那當然！有事弟子服其勞，師姑儘管吩咐。」他只怕黃當華將他轟出去，要是他沒能照料好師姑，可少不了一頓皮肉苦。
「那好，我的第一個要求就是——」她沈吟半晌。
而顧凌澈也大氣不敢喘上一口，一顆心懸在那，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就是不曉得師姑給他出的第一道題是什麼。
「把我送回家去。」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