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之初 朱雀記 第五卷

太初之初 朱雀記 第五卷 簡摘及劇透 /若微玹

過了數日，那人揹著雨畫微來到非常隱秘的數間茅屋前，這是在大別山的群山之間，而雨畫微依舊昏迷不醒著。
只見此處茅椽蓬牖，窗扉昏晦，一彎眉月斜掛天際，冷寂的清光傾瀉在樹梢頭。
咿呀一聲，木門已經自行打開，從茅草屋的門後，背手踱出一位眉宇極為特殊的文士。

這文士看起來約莫四十多歲年紀，看起來骨骼清奇，頷下三縷長鬚，膚色依然白皙亮麗像是雙十年華的麗人，但卻有著滿頭銀髮飄逸，眉宇清寂卻目光深邃，不時射出泛著精微奧妙智慧的眼神。

眉宇之間孤芳自賞的神情，好似這一生中從未見過足以相較的對手。
彷彿智珠在握的臉上，刻畫出眼高於頂又學究天人的高人一等。
神情似乎持亘在抽離又冷漠的情態中，配上銀髮白膚就像是行將得道的仙人一般。
不過額頭上新添的皺紋，令他原本的白皙面容上，帶上了一絲塵世的酸楚。

原來這中年文士竟是名聞遐邇、鼎鼎大名的醫仙醫無命。
醫無命只是他的外號，世人稱頌其專醫無命之人，可見其醫術之高早已到了救死入生而出神入化之境。
由於其醫仙聲名之響，人們根本忘記其本名歧靈樞，只逕以醫仙稱呼他，在九州之內有北醫無命、南神農族的美稱。
能以一己之力和在九州七境均派令有採藥使的神農氏族齊名，可見其聲名之顯赫。

在黃帝的臣子中，伶倫編修譜律呂、大撓觀象編甲子、隸首埋頭演算數、倉頡取象立文字、歧伯則鑽研醫學陰陽五行及天人之道，而這醫無命正是歧伯的後人。


沒想到因為一個昏迷的人到來，不但不需要朱雀之葉了，治天屬譜錯亂也有了更好的方法。
更連醫無命這一生當中最殷切的渴望，同時也是最繁瑣難解的困難，竟露出了一線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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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的事還多的是，雨畫微還在昏迷之際。
但是這數間茅屋之中，在專救無命之人的醫仙家裡，竟還有兩個昏迷棘手而差點難倒醫仙之人。
而那將雨畫微辛辛苦苦背到此地來的人，並非將雨畫微送來向醫仙求治，而只是認定雨畫微能夠成為藥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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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好幾天了，自從雨畫微來到這裡，醫仙醫無命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孤芳自賞的神色已然不再出現。
時而自言自語，時而魂不守舍，時而面露微笑，時而搔抓頭髮，一點都沒有過去仙風道骨的模樣。
心湖就如同一個小小的池塘，被投進千斤巨石，終日胸口撲通不停地跳，加上心頭詫異連連，正是他近日心境的最佳寫照。

往昔經常透露出抽離人世又對世情冷漠的神色已不復見，臉上神色變得忽暗忽晴，顯然內心正有些事情遲疑不決著。
經常開始時只是眉頭慢慢皺攏，不多時之後，變成睜大了眼睛，一副驚奇難言的模樣。
又過了半晌，突然連連搖頭，遽震失聲道：「不可能 ! 不可能! 這少年絕無可能是上古朱雀血脈重現! 可是... 」
如果是先前認識他的人，打死都不會相信，醫無命會變成這副嘮嘮叨叨而猶豫不決的模樣。

醫無命診脈，一生當中從來只探寸口脈，而且絕無例外。
即使是對醫無命自己的兒子，醫無命也是只切寸口脈，便對病況一清二楚。
只是這個少年，卻不得不讓他破了例。

儘管雨畫微現在還是昏迷不醒，醫無命幾乎不到一個時辰就診一次雨畫微的寸、關、尺脈。
除了寸口脈的三部九候之外，從頭額之處開始，依著手少陰肺經渠穴、手少陰心經神門穴、手陽明大腸經合谷穴、足厥陰經五里穴、足少陰經太溪穴、足太陰經箕門穴，醫無命無一遺漏。

若親眼見到醫仙這狀況，不知情的人定以為雨畫微是醫無命的兒子 而歧忘方不是。
其實醫無命最在乎的當然還是自己的兒子歧忘方。

只不過閱人無數的醫仙，卻從未見過雨畫微這種怪物。
就算是他的祖先歧伯在此，恐怕也要請見軒轅黃帝參詳一番。

醫無命自言自語地說：「此子靈於內而形於外，不但神魂空靈高妙，更難能可貴的是契合了上古神獸的朱雀神韻。」
「老天將形同三魂石的至寶送到我的面前，這一切就像命中注定似的挑戰，對我的神魂之道及醫術而言，可以說是避無可避，逃無可逃的試煉。」
隨之將腦袋搖得像隨著水流而左右搖晃的荇菜一樣，嘴巴不斷地重複出現道：「該如何才能萬無一失呢?」

醫無命想了好幾天，幾乎快要抓破頭皮，才終於想出讓自己認可的功法。
頓時一掃疲憊神色而陡然目閃奇光，人也隨之神清氣爽起來，彷彿連先前累積已久的憂思都不見了。

雙目望著昏迷的雨畫微射出熱烈的神色道：「三魂石啊! 三魂石啊! 我終於找到解決之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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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最殷切的期望，每每當自己想到萬無一失的方法後，不久又旋即被自己所推翻。
情緒有時候高興得快要上了天，有時候卻揪心失落到快下了地，不由得心情一陣陣激盪。
這些日子以來，醫無命時而極度狂喜，又時而悲從中來，正是最能印證悲欣交集的時刻。

歧家的醫術自古以來多為一脈單傳，只要一不小心，歧家一脈就會永遠消失於世間，維持得非常辛苦。
以歧忘方的醫術而言，跟醫無命實在天差地遠，就算歧忘方傳承下去，歧家的醫術也會落於平庸之境，再也不復氏族往日的榮光。
這個千古罪人的大帽子，醫無命很難置身事外。
因此醫無命很早就想破釜沉舟的做一件大事，只是不得其門而入。
沒想到雨畫微卻讓醫無命有機會夢想成真，只不過卻也相對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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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在經過醫無命詳細的診治之後，認定這是天屬譜錯亂。
由於形成於元神之核，在胚胎已成之時既成宿命，除非魂魄能轉世而得以重新結合新的元神，否則連神仙也難救。
不過醫無命不愧是醫仙，雖然元神之天屬譜錯亂，醫無命無法根治。
不過如果集備三樣苛刻條件，醫無命能夠使發病延後十二年，並非完全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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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無命又接著道：
「幽深玄妙，天之機也，造化遞移，天之理也。論天理應人，必慎也，以天機惑人，天必懲之。」
「關於神魂之道由於事涉天機，多透露對你我均有害而無益，所以我只能簡略地跟你說明。」

「人呱呱落地到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一切就是元神與魂魄，在沒有受劫和意外之下，人的魂魄之壽可以讓我們輪迴好幾輩子。」
「但在魂魄衰微之後，我們再也無法進入九泉轉世而將永遠與天地告別。」

「而元神不同，每一個元神都是獨一無二來到這世界。」
「當元神已逝，即是人的壽終，所以當魂魄轉世投胎時，下一世來相應的元神，絕對和前世不同。」

「元神的重要性更勝於魂魄，因為魂魄雖是數世的因緣，會讓你對何人或某物有莫名的喜惡感，但人的一生當中，魂魄的靈覺很少出來主事。」

「人的一生最重要的血脈因子、特徵、天屬譜俱在元神之核其內，而在轉世投胎之時，元神之核即已確定。」
「至於轉世投胎之後，元神之核外會生出識神之體，我就不再多言。」

「雨晴的病症就是在元神之內的天屬譜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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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醫無命的醫術，真正要傳承的對象是他自己。
而雨畫微則是放眼普天之下，唯一能讓他得償所願的人。
其中收穫最大的人必是醫無命自己，只不過要等到醫無命的下一個輪迴轉世後才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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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醫無命便把雨畫微叫到跟前來說：「武林中的朋友給了我醫仙的名號，在人世間的醫道中，我也自認達到了至高的巔峰。」
「可是這在歧家世系之中，還不足以獨樹一格而流芳百世。」
「因為離先祖歧伯所稱的神乎其技若天人相應境界，尚有雲泥之別。
「那才是我夢寐以求想達到的醫道層次，也才配得上醫仙的稱號。」
「而生死神魂之道，又比醫術更幽深微妙多矣! 」

「神乎其醫若天人相應境界?」雨畫微心中大為驚歎，因為同樣身為一個學醫的人，雨畫微從未想過還有此等境界，但卻又不便打斷醫無命的談話。

醫無命肅容指著自己說：「自從逃離朝歌之後，現在我只有滿腦袋的醫術和滿腹的不合時宜。」
「這不合時宜當然不便傳給你，而歧家一脈單傳的醫術，當然也不能輕易外流，所以我要跟你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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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雨晴清麗可人的姿態，不管是一顰一笑或音語餘韻都撥動著雨畫微的心弦。
加上蘭心蕙質又善解人意，有己雨晴在身邊的日子，是雨畫微一生之中最快樂的時光。
因此雨畫微並沒有多加考慮就答應了，兩人約好就等適當的時機到來再出發。

除了洪荒境之外，兩人更已經約好要一起去看匡廬山的天光雲影、雲夢大澤的飛螢月色、神農山的蒼穹之道，然後再一起吃遍無用所提到的絕世美食。

近日以來，兩人幾乎竟日形影不離。
己雨晴雖然年紀輕輕，但是身形已非常高䠷修長，比起尋常的女生要高多了，就算和雨畫微並肩站在一起，也只矮了半個頭，看起來非常相配。
江湖兒女本來就比較不在意男女之防，醫無命心中也知道己嘯天極其喜歡雨畫微，所以索性也由得他們。
除了習醫及練武之外，餘暇的時候倆人經常攜手四處遨遊。
尋花過澗底，採藥步雲巔，俯視群峰小，悠然勢欲仙。
這便是雨畫微和己雨晴這些日子以來最佳的寫照。

這一天天高雲淡，碧空如洗，只見這裡翠屏千嶂，老樹依岩，遠岫凝煙，高望入碧，風情恁地美麗 。
倆人相偕併坐池邊，看天上浮雲聚散。
一俯身卻望見一對鴛鴦在兩人眼前悄然划過，正交頸相互依摩，搖曳出弧狀般的水紋，也抖動了兩人的倒影。

雨畫微望向己雨晴如天鵝般婀娜有致的頸項，癡癡地看著。
己雨晴受不了那灼熱的目光，雙頰生霞，頓時也學鴛鴦頸項貼偎依摩著雨畫微。

一時之間，好像天地初開，倆人已經忘了何年何時初見月，彷彿回到遠古洪荒時刻那一棵開滿鮮花的樹下糾纏偎依，只希望時光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再也不要前行。
雨畫微深情地向己雨晴說：「回憶雖會隨風飄散而不敵時光的飛舞。但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刻妳的呼吸在我耳際迴盪，以及頸項那一抹迷人的芬芳。」

美好的日子就在這大別山的小小天地中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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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日子以來，雨畫微自己偶爾也察覺到雙眼明明已經閉上，卻能夠看見印堂之處彷彿有一點微光。
但是他卻以為這是演練識神入魂而生的異象。
只能怪自己沉浸在愛情的世界裡，變得盲目而且遲鈍，毫無過去的睿智機敏。
本來還打算等己雨晴及笄之年，再到白虎氏族向己嘯天提親。
如今看來一切都已經成了夢幻泡影。

就算過了幾個時辰後，雨畫微心湖深處仍像被投入千斤巨石而起了波波憂心的漣漪。

不過到了此刻，雖然胸中還是有巨石壓著，雨畫微已經比較能夠看淡自己的生死。
畢竟這一生經歷那麼多奇遇，早就算是不虛此生。

這個時候心中覺得己雨晴回到白虎氏族，反倒是件好事。
畢竟自己極有可能沒辦法好好照顧她，既然不能給她幸福，還不如將她託付給別人。
只是想來就會有一種心如刀割而痛徹心扉的酸楚。

月豈不時被雲妨，雨畫微經常這樣鼓舞自己。
只是雨畫微的人生往往只是微露出月色，烏雲就滿天空的籠罩了。

醫無命在留言的最後也提醒雨畫微:
「四獸傳人自古難現，必應天命而來，既然有非常棘手的使命等待完成，必定會有極端的命運及轉機，千萬莫要灰心喪志。
很可能命運的轉機，會是達成天命的關鍵，人世間很多看似偶然的巧合，往往卻是冥冥中的注定。」

醫無命的想法倒是和雨畫微不謀而合。
雨畫微也不願自己是那麼容易就被打敗的人。
何況都還沒到離開人間的那一刻，以自己的醫術而言，絕對仍有一絲契機。

望著天上的星辰斗轉星移，雨畫微心情也漸漸平復，所剩不多的生命，到底該用來做些什麼?
自己空有一身絕世武功，卻一點行俠仗義的事都沒做，就將化為坏土?
最後的一段珍貴時光，該找出自己的身世? 還是用醫術來治病救人? 或該去尋找連醫仙都無能為力的渺茫機會? 還是應該向己雨晴做最後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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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女子嘴角似笑非笑，眉目含情，先默念了雨畫微的名字好幾次，隨後盯住了雨畫微，凝視不放後再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足以勾魂攝魄的銀月雙眼，像是兩彎幻月般射出朵朵令人心有靈犀的微光說：「我如果留訊，要如何釣出你這傻瓜?」

這還是雨畫微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有人喊他傻瓜，不免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而且明明雨畫微絲毫不露聲息，這女子竟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就確定這裡有人，顯然絕不是尋常人物。
更奇怪的是雨畫微可以感覺到她見到自己之後的心緒，似乎澎湃洶湧，一發不可收拾。
彷彿找遍天涯海角終於得償所願般，連心脈的跳動都極度不自然，卻苦苦壓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