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天下》2013年 第31期

离开北京

“有时候我会恍惚，在北京我更像是回家，而在成都是不是出差？”在36岁的成都人周品潜意识里，北京才是他心灵上的故乡。毕竟，他把人生中最青春的10年献给了这座城市。

　　2002年之前，周品在成都的托普软件上班。虽然这是四川最大的IT企业，但是周品并不满足。他深深地感到，以传统IT企业为主的成都环境封闭，并不是一个让渴望新事物的年轻人心跳加速的地方。

　　那时的北京，已经聚集了一群国内最为知名的IT精英与最富盛名的硬件、软件公司，中关村被视为中国互联网创新与革命的中心。

　　“去一个更有环境的地方做”，从成都到北京，是10年前周品的选择。

　　初到北京的周品住在海淀区双榆树北里一个1980年代竣工的小区。小区东侧就是中关村大街。这意味着，周品已经身在中国的“硅谷”。尽管是和几个年轻人一起睡在铺在地板的床垫上，但一股名叫“征服欲”的物质在周品身上蹿动。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悸动，“这他妈的才叫创业！”

　　在北京，周品从青年步入而立之年，有了家庭，也创办了自己的公司趣玩网。这是一个以创意生活用品为主的电子商务网站。过去5年，趣玩网完成了两轮的融资，员工人数也达到了上百人。

　　今年2月，周品率领他的运营团队从北京迁移到成都天府软件园。“当时是顺趋势而动，今天离开也是趋势。”周品说。这个IT老兵去年有了将公司搬离北京的想法，因为从房租到人力，各种成本上涨正透支公司的未来，而对于互联网属性的公司来说，总部放在哪里都无所谓。

　　“电子商务不再是短期内的竞争，而将是马拉松式的创业行为。”在经历创业早期的高歌猛进之后，周品开始有时间考虑企业的长足发展问题。作为较早来北京的创业者，他清楚地看到北京房价的飙升速度已远远高出员工收入的增加，“年轻员工越来越多，他们能拿钱买房的机会越来越小。”

　　趣玩网的办公室设在昌平的东小口镇，处于北京北五环外。即便如此，大部分员工还是租不起距离公司较近的房子，“能在一个小时到公司就属于非常幸运的了！”2013年5月，位于北京北五环和北六环之间的天通苑小区平均房价超过2万。

　　在北京拥有一套房子对创业公司的员工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电子商务又是一个高速增长、人员流动非常强的行业。在经历两轮融资后，趣玩网进入了沉淀期。如果此时好不容易磨合好的核心团队因无法“安居乐业”而流失，对整个公司来说都是重创。

　　“与其三天两头有员工面临这样的选择痛苦，不如一把给它做到位。”周品渐渐有了“让员工买得起房子”的念头。

　　如果说提高员工的幸福感、留住人才是周品考虑迁移公司的根本原因，而在愈来愈严重的大气污染作用下，周品将公司迁移出北京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PM2.5”和“雾霾”注定是北京2012年的关键词。PM2.5是衡量一个城市可吸入颗粒物的单位，这个值越高，就代表空气污染越严重。在过去一年，北京的PM2.5不断爆表，挑战人们的极限。雾霾则是PM2.5超标的具体表现之一。2012年，北京的雾霾天气达到124天，这意味着，北京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被朦胧的空气所笼罩。

　　周品的孩子也在北京上学。“不忍心这么小就帮北京当空气净化器。”周品说。周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几个朋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离开北京。陆陆续续，周品去了一些创业公司集中的城市考察。最后，他选择了家乡成都。

　　2012年6月，周品参加在北京举行的四川IT老乡会。这样的老乡会年年有，周品却是第一次参加，因此他得知，成都高新区会现场介绍当地对移动互联企业的扶持政策。

　　在和成都高新区政府沟通以后，周品动了心。在之后半年的时间里，周品开始了与公司同事、成都高新区政府之间的沟通。一方面，周品需要了解公司同事的想法，敲定搬家事宜；另一方面，还要不断与成都高新区政府获取相互信任，逐渐明晰入驻政策。按照成都的政策，像趣玩网这样的企业不仅能享受3年的房租补贴政策，随迁的技术和管理人员还能得到一笔2万元的补贴资金。

　　出于谨慎，周品分三次和员工沟通这件事。和几个核心的高层说了之后，出乎周品的意料，他们都非常赞成。“高管都有了家庭和孩子，考虑问题更加务实，更愿意从公司的角度出发。”周品这样猜测。获得高层的赞成之后，周品又和公司的中层谈他的想法。这次，超过半数以上的员工同意搬出北京。

　　至此，周品心里有了底，做了最后的决定。

　　12月，周品开始分批与员工开会。趣玩网在北京最大的会议室撤掉会议桌后可以容纳60人，所有的员工挤一挤也能开会，不过考虑到会议要高效、有针对性，周品还是选择了分批开会。

　　在此之前，趣玩网的高管已经向员工了解了搬离的意愿，把他们大致分为四类：有要去成都的、留守在北京办公室的、选择离职的以及要离职但还志愿到成都短时间支援的。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已经想清楚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周品说，这个会议的目的就是让去成都的人更加坚定，让摇摆的人早做决定。会议之后，所有员工的去向都非常明了，有18名员工愿意到成都，占整个员工人数的12%；60多名员工确认离职；还有50多人留在北京，主要是市场推广和仓库管理人员。

　　趣玩网正式启动了搬家程序，时间定在了2月21日，这是国家规定的春节法定节日结束后的第六天。趣玩网就是从这一天起往前推算所有的准备工作：确定到成都的人数、寻找新的办公室、在成都招人以及装修新办公室。

　　作为总统筹，周品把搬家的具体执行交给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助理，负责北京公司物品的打包、订机票、找物流等事情，另外一个是在成都新招的行政人员，负责成都所有事情。二人互相沟通，并向周品汇报。其他运营人员则不必因为搬家的事情而分心。周品说，搬家团队因为人少，保持了沟通的流畅与高效。搬家这个程序看似不复杂，但是真的去做，并不是每个公司都能干净漂亮地完成，趣玩网充分发挥了一个电子商务公司的优势，尤其是在物流上的工作做到了极致。

　　趣玩网给每个搬家的家庭20个容积为0.16立方米的纸箱子、封箱器以及一卷贴墙纸。每家的贴墙纸颜色迥异，按照周品的话说，“赤橙黄绿青蓝紫都全了。”贴墙纸用来区分不同家庭的物品，装车时也有利于辨认、集中装卸。对员工自己要搬的物品，趣玩网并不设限，“里面有感情的考虑”。

　　而对公司的物品，趣玩网用三种不同颜色的标签来区别其重要性。橙色标签是必搬的，蓝色标签是可搬可不搬，黑色标签是可以不搬的。划分不同颜色的标准则是物品单位体积的价值，这个数字由租车价格除以装车容积得到。

　　根据箱子的数量，趣玩网租了一辆13米长的货车。2月20日，箱子从各自家中被带到公司。按照先进后出的原则，车子先装了员工的私人物品30立方米，公司的15立方米物品最后装。结果是，这辆可以容纳45立方米的货车没浪费一丝多余的空间，“刚刚好，不多也不少，”周品说。

　　2月20日，货车从北京出发。晚上，即将奔赴成都的18人和他们的家属就住在北京首都机场附近的希尔顿酒店。周品说，大多数人并没有住过五星级酒店，更不用说希尔顿。另外，因为分三个航班离开，住在机场旁边也有助于安全登机。出发前大家一起合影留念，“给大家离开时非常好的感觉。”

　　搬家之前，有人提建议，大家一起自驾到成都去，“开着车吃着火锅唱着歌”，听起来很美好。“幸亏没有这么做，”周品说。因为天气与道路等诸多原因，另一辆托运汽车的货车7天才到成都。

　　今年1月份，周品和7名高管曾到成都招人。这趟他们既租好了各自的房子，也帮其他在北京的同事提供租房建议。因为趣玩网承诺负责半年的房租，所有的房子由公司租下，并由成都的同事统一购买基本生活用品。周品说，公司为每个家庭都准备了卫生纸、方便面、被子、烧水壶等基本生活用品，“起码保证了两天不出门能活下来。”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其实大家在最初的几天每天都会聚餐。

　　直到3月初搬进成都天府软件园1700多平方米的办公室，趣玩网的搬家历程暂时宣告一个段落。

　　不过对于北京，周品还是有着深深的留恋。在很多创业者眼里，北京更有着堪称绝好的地利与人和。它不仅拥有全国一流的融资环境，更聚集了一流的高校和人才，这也是周品选择在北京开始创业的原因。“在中国，没有一个城市像北京一样有着如此巨大的吸引力，将经济和文化结合得如此好。”

　　4月中旬，周品来北京出差，特地住在北京奥运村附近的一家酒店。附近，有周品和妻子在北京的家。周品向本刊记者展示了搬家后的照片，暗红色的实木家具、明亮的地板，还有空荡荡的大阳台，过于干净整洁而缺少了生活的气息。“我老婆要跟我一起回来，肯定要哭。”周品说。

　　他回到趣玩网的北京办公室（也是原来的总部）看了留守的员工。周品和在场的员工分别合了影，一张张笑脸，一幕幕的相拥的情景，周品感觉像是回到了故乡。甚至，5月9日在广州的地铁上，周品打电话跟本刊记者说，“晚上我就到北京了！”话音刚落，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是成都，我刚才说错了。”

　　但周品说，他并不后悔把公司搬离北京。成都的很多优点弥补了融资环境不如北京、商业合作机会较少的劣势。按照市场价估算，成都每平方米每天4元的房租，是北京的1/3到1/6。就是说，趣玩网现在每个月的房租为20万元。天府软件园还为趣玩网提供了全新成套的办公用品。在软件园周围有宜家、迪卡龙、欧尚等购物中心。周品估计，这次搬家的物流费用、离职赔偿金、订酒店以及飞机票，再加上租房的费用与装修费，趣玩网花了100多万。仅从数字来看，这次搬家一次性的费用100多万分摊到一年的支出，正好抵消了节约出来的房租。而实际上，这还没有算上成都高新区政府给趣玩网的搬迁补贴。

　　在人才问题上，趣玩网并没有遭遇太大的困难。尽管招人手有些挑战，但是周品说，这样的问题在北京也一样存在。

　　当然，最值得庆贺的是，趣玩网所有人住的地方在公司3公里半径以内，步行、骑自行车就能解决上班问题。这也是周品把公司搬到成都的初衷所在。

　　搬家之前，周品最担心的问题是员工大量离职，他和管理层也做好了第一时间冲到第一线的准备。出乎他的意料，搬到成都之前，没有一个员工离职。“我觉得这是对公司积淀的一个考量。”在这点，周品觉得趣玩非常之幸运。

　　有了好的环境，周品并没有掉以轻心。如何实现平稳过渡和员工磨合是趣玩网搬到成都以后最大的考验。和北京清一色的普通话不同，四川话在成都是主要的通行语言之一。为了让北京的员工更好更快地融入工作环境，趣玩网规定在工作时间只可以讲普通话。每两周一次的集体活动则是为了增加员工之间的互动及合作而设置。第一周的活动是到农家乐玩，50多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郊区，周品本来想跟大家一起打麻将，结果他发现很多人都是打篮球、打羽毛球或者喝茶聊天。

　　第三周的时候，趣玩网的新办公室终于装修完毕。公司派几个人一起到附近的宜家采购软装和小型的家具。“你负责这个区，你负责这个区，有几个人负责贴墙纸，有人负责安装电视柜，还有人负责装椅子的，各种各样的，大家一起动手弄以后，又熟悉了一次，因为我们一起干活啊！”周品说。

　　与此同时，趣玩网几乎天天都有饭局。吃了足够多的火锅、拉了几次肚子之后，趣玩网聚餐的热情才有所回落。

　　现在，趣玩网又在五一假期之后推出了内部的货币粮票，单位最小半斤，最大10斤，可以用来换购公司的零食与饮料，也可以购买公司网站的商品。得到粮票的途径主要是对公司做贡献，比如给大家洗水果、安排组织活动等。另外，每个员工每月最多可以购买30斤。周品说，现在公司内部论坛已经在讨论交换粮票的事情。他这个CEO很期待粮票在趣玩网能够发挥的能量。

　　现在，只要有机会，周品就建议周围的朋友迁出北、上、广、深，“英雄四海为家，不能被一城一地所束缚。”不过，他认为中小互联网公司因为其灵活性搬家更有优势，大型的重资产企业搬家代价巨大。趣玩网此次搬家需要安排18个家庭，而大型企业人数众多，涉及到的问题也是以几何增长，也更加复杂。“（大公司）如果搬得不好，很可能就废了。”周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