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天下》2013年 第25期

再造新世界，大佬的疯狂想法

改变世界总是让人热血沸腾，当乔布斯问百事可乐CEO斯卡利：“你是想一辈子卖糖水？还是和我一起改变世界？”这位百事董事长接班人当即决定加盟苹果公司。

　　伟大的商业构想，往往能够改变人类的生活，当然不一定是变得更好。本期封面专题中的几个故事中，主人公都试图通过商业的方式改变世界，再造我们的城市、教育、农业，甚至是思想。

　　这些看似疯狂的项目中，政府、商业和社会的界线变得模糊不清。钱伯斯和冯仑都介入了城市规划，这原来是政府的职能范围，而任志强则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完成公民启蒙、解决社会公平，看起来更像是在以商人的身份做非政府组织。

　　互联网革命已经进入尾期，但移动互联、物联网等将对我们的生活产生更加深刻的影响，正如钱伯斯所说，互联网在20年前诞生之时改变了一切，但这与我们所即将看到的变化无法比拟。进一步的变革将主要集中于交通、城市等国家基础设施部门，无论是思科所描述的万物互联还是IBM的智慧地球，指向都是彻底改变我们所生活的城市的形态，这场新改变由大型公司而非政府主导。

　　在中国，商业的力量经过30年的发展正在增强，商人们也有愿望，在社会和政策领域拥有更大的话语权。中国地方政府外向型发展模式为他们带来了一些机会，招商引资让他们能够参与到地方政府的产业布局中。冯仑的“立体城市”实际上是在探索另一个边界，商业是否可以重建城市规划，乃至改变中国城市化进程？

　　因此，立体城市的构想虽然并不完善，但正是由于对这种探索的认可，让冯仑获得了股东和地方政府的支持。

　　在中国，契约精神的缺乏是商业社会发展的制约之一，契约精神提倡的是自由、平等、守信，正如任志强所倡导的读书、启蒙，商人们开始扮演公知的角色，来推动社会的进步。

　　因此，虽然这些项目都有其让人不安的部分，也有其商业动机，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正是由于这些疯狂的想法让我们看到，另一个世界是可能的。

冯仑：我要把城市撂起来
“我要告诉大家立体城市是城市未来发展的一个上帝、一个神，必须要尊重它、追随它、爱护它、享受它。这相当于上帝，说了一千年，大家就由不信到相信了”
本刊记者 韩牧 摄影 陈烨

　　幻想、乌托邦、异想天开……这些形容词加在一起，你能联想到什么？《魔戒》或者《霍比特人》？让人惊讶的是，一个名为“立体城市”的地产项目，最近4年也常常和这些词语一起出现在新闻中。

　　在过去40多个月里，万通控股董事长冯仑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时间耗费在“立体城市”项目上，包括参加的每一场会议，都会像布道一样对外界解读“立体城市”的理念。

　　他的起点是2009年，冯仑在哥本哈根气候大会上首次正式提出立体城市的概念，那时还只有“1平方公里住10万人，100层养猪、99层生孩子”的抽象描述。最近的一次是2012年12月15日下午，在古城西安举办的“理想城市·理想社会”创新城市沙龙上，冯仑还是标志性的光头，不说话时表情严肃，不时拉一拉身上黑色西装的衣领。

　　会后，冯仑对《财经天下》周刊说：“立体城市我说了3年多，现在属于刚开始做的阶段。”

　　在我们为他拍摄照片时，他拒绝了摄影师请他取下眼镜的要求，“戴上眼镜更像老师吧？”这或许是在暗示他4年来最明确的身份—到处宣传自己的疯狂想法。

　　什么是立体城市？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北京万通立体之城投资有限公司总经理郝杰斌说，他现在仍然对解释这个问题感觉到头疼，“因为这是一个全新的、过去6000多年的城市史中未曾出现过的城市形态。”

　　从外表看，立体城市只是一组间距极近的摩天大楼，冠以城市之名，是由于在冯仑的想象中，这个项目将由产业主导，例如，一个位于成都的立体城市，可能有一半的楼层都是用于养猪养鸡，当然这些养殖厂的员工也住在立体城中，而且其他餐饮、娱乐、医疗等等设施一应俱全。

　　冯仑自己的著作《理想丰满》和以推广立体城市为目的的小说《同城热恋》中有更为详细的解读：立体城主体结构是平均高度数百米的高层楼群，楼与楼之间有空中走廊连接，电梯不仅可以上下还可以在走廊中平行移动，将住户点对点地送到立体城中的任何一个地方；只需要每个月交上600元钱，每天都有新鲜的有机蔬菜和水果送到家里，而这些蔬菜和水果都是在立体城的有机蔬菜基地种植的。

　　在采访中，冯仑将之描述为一个全新的、未来型城市，集居住、就业、娱乐、教育、医疗为一体，能够从根本上解决中国的城市化问题。

　　在冯仑看来，中国的这一轮城市化建设造成了大量土地浪费，“每一个城市都一样，”他说，地方政府多是为了财政收入而卖地，第一圈卖完了，再卖第二圈……而且，每一届政府都在不断扩建城市，每任书记干5年、几任之后城市就胖了一大圈。

　　这种摊大饼式的城市化为人们的生活带来了众多痛苦，例如，身处大型城市人们每天都要依赖汽车等交通工具在办公地点和住所间长途跋涉，忍受汽车排放带来的环境污染。冯仑的立体城市思路正好相反，从摊大饼式的空间发散，变成“撂小饼”向上生长，无需依赖汽车，甚至可以坐电梯去上班。

　　在冯仑的想象中，立体城市还能解决某些社会问题，例如由于人口密度高，人住得更近，能够改变邻里间淡漠的关系。

　　但是，普通人第一印象不是“理想国”，而是将这么多人集中在一个如此狭小的空间中的恐惧感，许多冯仑的同行以及他们接触的地方政府则为这个“城市”的可行性担忧。他的老朋友万科集团董事局主席王石对于这个乌托邦式的想法，曾毫不客气地评论说：“（这是）童话。”

　　作为项目的执行者，郝杰斌最初对这个项目了解不多。4年前的某个深夜，他接到冯仑的电话：“我要折腾一件不靠谱的事情”。当时，郝杰斌说：“我愿意尝试，去挑战。”

　　他接受《财经天下》周刊采访时开玩笑说：“我总是觉得冯总说的不靠谱的事不至于特别不靠谱，结果后来才发现确实有点不靠谱。”

　　但是，中国地产行业的现实有时比梦想更加疯狂、不靠谱。过去4年，虽然困难重重，但冯仑的“乌托邦”梦想越来越接近落地，他不仅拉来了股东、资金，更有成都、西安等多个地方政府愿意与之合作。

　　2012年12月15日早晨，在西安的一家酒店里，冯仑接受《财经天下》周刊的专访。他的眼神略显疲惫，因为在那两天里，他从新加坡飞到北京，然后飞到西安，而他的休息时间只有几个小时。几个月前，他刚刚与陕西西咸新区秦汉新城管委会签约，立体城市已经在西咸落地，并已经面向全球启动了设计招标。

　　在此之前的一天，他接待了从浙江与河南来的考察团，并与当地官员、波捷特等三家国际机构一起，参加了西咸立体城市概念规划与城市设计方案的评审会。

我有一个梦想
　　1月25日，万通立体之城投资有限公司在北京的一家酒吧大包厢里召开年会，面对公司的70多位员工，54岁的冯仑给团队鼓劲：“最近一段时间万通控股的很多人向我提意见，说我将把大部分精力放在‘立体城市’上。为什么？因为它就像我‘中年得子’，所以我疼爱它，它代表着未来的希望！”

　　冯仑说已经在“立体城市”上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当领导就是责任、包容、委屈、冲锋陷阵，说白了，失败了，留最后一颗子弹给自己。”

　　郝杰斌则想起了第一天到万通上班的情景，当时整个立体城市项目团队就他一个人，“我真没想到，这个摊子会变成这么大。”

　　冯仑找郝杰斌来做这件事的主要原因是他完全不懂房地产，“懂房地产的人会天天跟我说传统房地产的东西，这些东西我听得有些厌烦了，所以我找一个不懂的，开始时我对郝杰斌说了四件事：可以说错话、办错事、用错人、花错钱。”

　　2009年4月，北京万通立体之城投资有限公司正式成立，冯仑任董事长，郝杰斌任总经理，项目进入实施阶段。

　　在开始两年里，郝杰斌的团队一直保持在30人以下，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研究、考察，找到现实的经验以作借鉴。冯仑的立体城市不是凭空想出来的，从日本的“紧凑式城市”到828米的哈利法塔（原名迪拜塔），甚至1平方公里能装100万人的南非贫民窟里，都是现实的参照物。他们考察了日本、南非、纽约、香港、新加坡等类似城市建筑，最后将新加坡确定为最重要的模仿样板。国土面积只相当于北京两个区的新加坡，人口总数超过500万，而且还有三分之一的国土面积没有用于城市建设，可以说，新加坡很好解决了土地问题。

　　冯仑将立体城市的研发中心放在新加坡，据他介绍，现在新加坡国立大学里已经有近30名教授、博士为万通立体城市提供科研服务，方向是如何更生态环保地让城市容纳更多的人。

　　冯仑说，这个项目光是前期研发费用投入已超过1亿元。当然，仅靠冯仑和他的万通集团不足以让立体城市从理想走到现实，需要更多的人入股投资，更重要的是说服地方政府愿意立项、批地。

　　冯仑开始游说自己的商学院同学、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刘永好以及鼎天投资王兵、红杉资本沈南鹏等人入股。

　　为什么这些人愿意参与进来？郝杰斌直言不讳地说：“坦白地讲，我们是从乌托邦开始的，但我们是商人。所以我们永远从商人的角度去对待未来城市发展和现实之间的问题，我们想的问题一定是从可操作性和中长期性可平衡的角度去看。”

　　他回忆说，股东们入股前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项目的可行性，为此，项目团队对于诸如城市改造的可能性、如何适应不同地区需求等问题构想出初步的方案。当然，真正具有说服力的，是一个真实的落地项目。

梦想遭遇现实
　　廊坊曾经是最有希望的落地城市。冯仑当年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在廊坊已经初步确定了一个选址，而且立体城市的展览也会选择在廊坊。

　　这极大地推动了项目进程。2010年9月，万通立体之城投资有限公司开始委托哈利法塔设计团队美国AS+GG设计师事务所完成第一座立体城市的设计，以立体城市为背景的小说《同城热恋》也推向市场，主要内容是发生在未来立体城市中的爱情故事。

　　2010年12月10日，在第十二届住交会上，冯仑与刘永好、张跃、史玉柱公开签订战略合作协议，联手推进立体城市建设，签约仪式上，他还拉来华远集团董事长任志强到现场站台，连曾经嘲讽过立体城市的王石也发来了祝贺VCR。

　　不过这个让股东们最终下定决心、看起来已经板上钉钉的落地项目，最后无疾而终。谈到原因，冯仑说：“在廊坊，主要领导还兴奋，但再往下的人都不兴奋。”

　　实际上，下面人不兴奋的主要原因，是诸如如何实现产业主导，怎样解决高密度、高层建筑的消防、交通、供水供电等问题，万通方面都没有完整的解决方案，导致项目陷入停滞状态。

　　这正是项目落地的最大困难，立体城市是一个全新系统，特别是所谓的“产业主导”，需要怎样的企业入驻、怎样说服企业？如果没有企业愿意搬入空中工厂，那么立体城市就只是一个虚无的概念。

　　此后，新加坡的研发中心开始调整策略与方向。过去的研发方向更多是大的城市概念与系统，现在开始进入消防、基础设计等具体问题。“这些研究有些已经比较深入，有些还不够。具体来说，对产业、交通、规划布局研究得深入一些。说实话，消防、水电研究得较少，这些都是规划具体实施的时候才会牵扯的问题。”郝杰斌说。

　　就在廊坊项目搁浅不久，成都市政府主动找上门来。

　　双方在2011年12月30日正式签约，郝杰斌称之为立体城市的拐点性事件，“因为签约，公司员工一下子从30多人发展到现在的70多人。”

　　每一次签约股东们都被邀请参加，郝杰斌解释说，“这些人都是老江湖，只是节点性安慰一下。”

作为财务投资人，股东们也会偶尔与郝杰斌聊天，“股东们关心的还是策略层面的问题，他们都是相当成熟的投资人，知道在什么阶段该质问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