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天下》2013年 第44期

车轮上的中国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身边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在双桥东，你在CBD——这是北京双桥地区居民都心领神会的玩笑。

双桥东路位于北京市朝阳区京通快速会城出口处，这条地处五环六环之间的道路并非是北京中心的枢纽干道，却因拥堵而闻名。

作为北京市东城CBD中心区的外延，双桥东路附近“远洋一方”、“东一时区”、“净界”等小区内的居民，多为工作在中心商务区的白领们，收入水平较高，也多是有车一族。但是，双桥东路却是一条双向单车道公路，路宽不到4米，单向最多能两车并行。这样的容量显然无法满足周边越来越多小区拔地而起之后所形成的巨大车流量，造成每至早晚高峰、双休日的某些时段，这条路就会被堵得水泄不通。

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孔文斌住在京城的西南，北京地铁9号线2011年底通车后，他从开车上班改为每天乘坐地铁。开车时，为了避开早高峰，他必须每天早早出门。但是，地铁提供的服务也不能让他满意，早、晚高峰时段挤得太厉害，人太多或是天太热时，他还是选择开车。

作为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副总工程师，孔文斌的工作就是为全国城市规划特别是交通系统的发展提供支持。和北京市内所有的上班族一样，他也只能每天在这个城市的公路和轨道交通之间做两难选择。

交通是当下中国所有城市的共同难题，在许多人看来，始作蛹者无疑是快速增长的私家车。这是属于汽车时代的商业和生活方式。中国社会科学院今年1月发布的《汽车社会蓝皮书》指出，根据每百户家庭私人汽车拥有量超过20辆的标准，2012年中国正式进入“汽车社会”。其中大型城市的比例远高于此，到2012年年末，人口规模在2000万人的北京私人汽车保有量超过400万辆，上海也接近300万辆。

实际上，这个比例仍低于欧美国家，美国密歇根大学汽车研究机构发布的数据显示，近几年美国的人均汽车拥车约为0.75辆/人。但是刚刚踏入汽车社会的中国城市已经在发生剧烈的改变。

现代城市中，汽车和人类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法国人类学家Marc Auge描述过一段极端的场景：某位法国职业人士到另外一个城市旅行，从驾车在自动取款机上取款、驾车到自动晚餐口上取吃的，到自动售票机上取票，很多时候，驾车人可以放弃和活着的人类直接打交道，就能完成空间大挪移。

当然，在汽车使用更加成熟的欧美城市，你也不能像Marc Auge所说，一直粘在车里，但一座城市应该做到让每种交通工具都能进退自如。

英国皇家特许测量师学会（RICS）中国分会主席李旭从伦敦回到上海后，开车的时间大大减少，最近一次是去4S店做保养。他发现3年前非常顺畅的内环道路也变得异常拥堵，“越来越多的上海人住在郊外，却在市中心上班。”

和上海的情况很相似，由于市中心房价昂贵，李旭在伦敦也选择住在郊区——凯特王妃的家乡伯克郡的雷丁小镇，距离伦敦59公里。看起来两座城市可供选择的交通工具也差不多：开车到车站，再换乘轨道交通，然后到市中心换乘公交或者自行车，或是自己开车到市内。但李旭认为，从整体提供的交通服务来说，伦敦比国内城市要好得多，“伦敦市中心的配套停车设施很发达，甚至还会为骑自行车的人们提供避雨服务。选择自己驾车上班，50多公里的路程，路上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这在上海或者北京很难做到。香河距离北京45公里，在北京工作的张希元发现，每天早上大约30分钟时间就能够通过高速从香河开到北京东南五环，然后他要再开一个小时，才能到达公司所在的西北五环，“这是今天国内道路最大的问题，高速公路建设得很好，但市中心的交通状况就落后很远。”

几乎全球所有大城市迈进汽车社会时，都曾被交通问题困扰，幸运的是汽车和城市之间有足够长的时间慢慢寻找相处之道——不幸的是，与所有“中国速度”一样，中国的汽车时代是突然之间到来的。

10年前，当中国庆祝汽车销量突破400万辆时，市场规模还与美国1650万辆的数字相差甚远。到2012年，中国市场的汽车销量达到1930万辆，早已超越美国成为全球第一大汽车市场。

这在全球汽车发展史上绝无仅有。全球第一款量产汽车奔驰Velo诞生于1894年，此后汽车开始走进欧美人的家庭，但过程十分缓慢。直到1930年代，美国的汽车年销量才达到400万辆，又经过40年发展，1970年代末才达到1500万辆，此后汽车市场就陷入停滞，维持在这个数字上下。

在这个过程中，美国的城市形态、交通网络以及国民都逐渐适应了车轮上的生活。

中国用短短10年时间，走过美国近百年的路程，汽车与城市、环境的矛盾像几个大陆板块一样激烈碰撞。

巨大的压力让中国政府对待汽车的态度含糊不清。汽车主管部门曾在1994年和2004年两次出台产业政策，促进汽车产业的发展，鼓励汽车进入家庭。但是，其后几乎所有国内大型城市都出台了限制汽车消费和使用的政策，如限牌、限号等等。

政策可以游移，但历史不会倒车。尽管中国汽车市场已经出现增速放缓的迹象，但即使未来10年汽车销量停止增长，百户汽车拥有量将达到或接近60辆——中国将真正成为一个车轮上的国家。

车轮带来的活动半径极大拓展，将如何改变每一个人，以及依附其上的商业、城市乃至一代人的思想？一切将在未来10年剧烈发生。而在过去10年，一系列深入的改变实际上已经昭显了车轮带来的化学反应。

除了拯救电台行业这种众所周知的改变，更复杂的商业重塑正在发生：在大城市，远离市中心的城郊，新兴的专门定位于私家车主的娱乐场所，提供了完全不同的空间感和消费体验；超级社区正因汽车崛起；美国式的消费方式也随着新一代中产富裕阶层的形成卷土重来；在横跨整个中国东西的318国道，一代人的视野正因汽车而得到极大拓展。

汽车销售的黄金10年或许已经结束，关于汽车与人的故事却刚刚开始。